呼——吸——
情绪宣泄前的准备动作。
和奶奶打电话。讲起结婚啊什么的老生常谈的话,她催促了半个小时最后说还是看你自己嘛,我顶了半个小时嘴最后说好吧我也努努力。挂断后才意识到这真是老套的对话啊,但还挺开心的。也许是我顿感吧,也许因为家人都不是那种强势的性格,比起同龄人来,我在这些唠叨里感受到的更多是关心。
她说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养你了,我就问你结婚时是几岁?奶奶说十八九岁。我说你看时代发展,结婚的年龄就越来越大了,不可避免的。然后她就笑。
她说遇到看得上你的就抓住机会,人家都嫌你瘦得像个猴子样。我说是有谁这么说吗?谁这么没名堂?她说外面倒是没有,是我说,你看你是不是瘦得像个猴子样……
我就说这怪不到我,可能是你基因的问题,你看你几个孩子不都瘦得像个猴子样?她说那哪一样,你爸他们干劳力活,该辛苦嘛……
哎我们家对我的期望真的很低。上次和我妈打电话也是。我妈说你现在这个年纪了,应该如何如何。我就模仿网上的段子,说人吧,不能光看别人怎么样,还得看自己什么样。你儿子就这个水平,条件又不是很好……我妈就说虽然是这样……
然后我就心想什么虽然是这样,正常情况你不是应该尊重一下我的自尊心反驳反驳吗?
看来我们一家人都就事论事,比较理性。
奶奶说每次上街赶场,上次给我介绍的女孩的外婆就会问她怎么样了,她都不好意思路过。我说你就说你和你孙子关系不好,不怎么沟通……
啊是的!在奶奶的努力下,我也第一次相亲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单独和异性吃饭。倒没什么可讲的,匆匆忙忙。我确实生理和心理上都比较晚熟,同龄人看偶像剧时我还在看幼儿动画。直到毕业几年和别人走在外面被提醒「看见那个异性没」时,我都从没注意过。可能前一两年才意识到自己走在路上也会下意识打量异性,我想,哈?生物本能吧。去看了些男性凝视啊什么的资料。觉得「男性都是潜在的性罪犯」挺有道理的……也许是我思想水平低吧。
乐观地想,也许是我接触了不少概念上的东西,人格已经完善了呢?还没有动力通过寻找一段亲密关系来承担生活里的问题。不过我倒是开始去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思考我想要的是什么——好像什么都可以,但谁知道呢。那天我妈跟我讲了些网上流行的那类话,我就说那不是随便和谁结婚都一样吗?然后我妈就又说虽然是这样……
说完了其实我有点后悔。我翻过她的日记,里面也曾写过「爱情」啊之类的话。
我想起以前关注了一个网友讲过一段话,大意说她下班回去时看到一个男人久久地坐在楼下的车里,然后她就想到那种经常被提及的描写,说男人结婚后回家前坐在车里这段时间就是他逃避一切的时间。然后她就很害怕,想象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在家等一个不愿意立刻回来的男人。
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我是个女孩,会不会成为那种特激进的女孩,然后就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生活。然后诚实点想,我喜欢女孩身上的可爱和勇气,作为一个异性恋和人类的那种喜欢,但让我选择,我也不会选择做女孩。是吧?人呀,就是这么自私。比方说与一个传统家庭讨论婚姻这种问题,女孩面临的困难显然比男孩多。同样的年龄女孩得考虑是否生育,男孩却可以忽略这部分风险。
总之,这次经历也是我社交史上的一大步。反正争取做个正常人嘛,相信自己有与任何人交流的勇气。
想起国庆几天假期我就搬个板凳陪着奶奶坐在楼下,我读书、玩手机、偶尔和她讲两句;她打瞌睡、听短视频、邀请路过的熟人吹牛。有时候我会听到她手机里传来些离谱的台词,比如「男士皮衣,快给老公买两件,小姐姐争着坐副驾」。真搞不懂这广告的目标客户是谁……
呼——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陪伴能起什么作用,对我来说是一种责任还是表演?
我常这么想。
爷爷是七月份去世的。卧床几年,父母他们这一代人有谁伤心又有谁偷偷松了口气?我一直在外务工,这几年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顾有没有也感到过麻烦?
不必回答——做了也就回答了。
爷爷入葬的那天早上宾客散去,几天没睡好的家人们在小憩,我在屋子内外转来转去。一些记忆被激活,我看到有张小学的奖状被装裱在一个老式的相框里,年级第四,不是很高的荣誉,也不是我最好的成绩。我就想笑,它哪里配这么高规格的待遇啊喂。
然后我就又想哭。
门原来这么低,小时候要站在凳子上使用的镜子如今后退几步才看得到脸,播放天气预报的时间点总被使唤去关上鸡圈……
过去由长大后的视角重新审视。感知的错位产生情绪,最严重的病情叫悔恨、最通常的症状是遗憾。
就,很多事情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了。话说回来,一天里……一周吧,一周时间里,我有多少时间会想起我的家人?有多少时间会想起曾经的伙伴?运气好的话,可能一周能有那么几个瞬间吧,在那种不经意的间隙。在日常的操劳中,远方的人事物变得那么不值一提……
可这些不在场的记忆,也是我的一部分。
啊,请假回家的那天,我突然意识到,以往那种工作日看到俊男靓女们在大街上闲逛的愤懑居然消失了。对路过市中心的恐惧也消失了——那些随时有人告别的站台,从来没位置的公共交通,永远蹦蹦跳跳的年轻人。
我看到一部法国电影,里面有个老头说他在巴黎开了一辈子出租车,如今 60 多岁退休,第一次看见大海。我也没看过大海。我在成都待了快十年,没去过任何景点,没见过熊猫。有没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做的?我总是难以共情这座城市的活力。前两天我才意识到,在四川方言里的「干活路」和通常讲的「干活」不是一回事。我越来越喜欢「干活路」这种听起来更粗粝的词汇,人啊,庸庸碌碌,不就是找条活路。
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