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一遍那天午后

过年回家时工头让我买动车票,说给我报账。我舍不得,问他能不能买普通车票,多余的钱留着过个年。他当时笑着说了声你呀就没再接话。我也没好意思继续开口。除夕那天中午母亲炒了俩菜,饭桌上我提起这件事。父亲也说了句你呀,我就嘿嘿地笑。母亲说出门在外该厚点脸皮,不如问问老板说的报账还算数不。我说难得了。

我们围着炉子吃饭,火炉中央热着一块速食披萨。那是我年前在一家超市做装修时买的。当时我寒暄问店家说她这打工咋样,她挺高兴地和我讲了讲平时要做的事,卸货、收银、打扫……她说最重要的是查货架上商品过期没,如果保质期还剩一个月就得下架。我挺感兴趣问她说那商品怎么处理呢?她说送货时厂家会收回去。我说整挺好啊,包回收。她说哪哦,那肯定得亏点。

然后我在这低价买了些临近过期的零食,妹妹挺高兴。母亲也很高兴,说瞧「沙琪玛」这包装,一看就很高档,我们平时可吃不到。我顺着她话说那您多尝尝。

东西总是会过期。母亲从屋子里拿了盒纯牛奶说你妹现在不错,能喝纯牛奶了。你暑假时买回来的两箱都喝完了,我给你留了几个,你解渴。我听到说「暑假时」就意识到不对劲,看了眼包装,果然过期了。我说这些东西你们自己喝别留着,都快过期了。母亲有点愣说哪这么快过期哦。我心里叹了口气,插上吸管喝了口说这盒还没有,你们以后多注意,特别小孩还在长身体呢。母亲松了口气说是吧,那就好。

母亲有时候会讲些亏欠了我啊之类的话,什么我们当年要是懂这些,注意下营养什么的,你也不会这么瘦,可能还会再高些。我在工地上跑了几年,正是吃长饭的年纪,胃口极好,再瘦的猴子也长出腱子肉,长成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哭泣的青年。母亲总觉得我还太瘦。有次我们去镇上赶场,她似乎觉得有必要对我的丑脸负责,拉着我要去街头的江湖医生把脸上的痣点掉。我说妈不用,我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想起刚买冰箱的时候,我们常炖一锅菜吃好几天,等汤和菜混成渣再下一锅臊子面。母亲常夸奖说还好现在有冰箱,仿佛冰箱里面的空间可以冻结时间。那时我还不是很大,有天也带着玩笑的语气说天天吃剩饭一点都不好。这个瞬间也成了我今后常常回忆起的后悔。

母亲年轻时要负责一大家人的饭,父亲和舅舅都还年轻,在隔壁村的煤窑上班,每人一顿都能吃两大瓷碗。她煮大锅饭习惯了。而我不经意的话一定刺痛了她的心。

炉子旁边的铁皮烟囱下拿桶接着水,父亲说今年买的煤太歪了,等过几天还是和我去砍些柴回来,明年还是烧柴算了。我说这卖煤的难道还浇水?父亲说可不是嘛,一袋煤接近 30 块了,他这赚多少亏心钱。我说不至于哦,把烟囱打开,抖出些烟灰,说可能是堵住了,平时多通下。第二天早上父亲抱怨说是不是把烟囱摆的位置不对,不起火。还是得砍点柴回来。我假装调整了下烟囱,说现在位置肯定好了。我知道父亲是觉得烧煤就是在烧钱,心疼。说好,去砍些。

父亲拿出准备好的纸钱,我带着妹妹去挂坟,一路上看着村子里多出了不少小孩。儿童相见不相识。突然想起这句诗来。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的人。弯弯绕绕,路上长满荆棘。我小的时候这里的土地都还耕种,父亲总仔细地把路上的杂草藤蔓清理掉。清明的时候也总带着我来祭祖,我们会带几条鞭炮、一碗肉,一壶酒,几炷香,偶尔母亲会跪在坟前讲些话。大部分我都记不得了,有时会说保佑我好好读书。最后朝着东方磕几个头,那是外祖母们的方向。现在这项任务落在我的手上,我做的简单,母亲总不满意。

我在坟前磕了几个头,拜托先人们保佑妹妹好好读书。现在搞什么普职分流,一半的初中生毕业后没机会念普高,小孩压力也挺大。我从小也不大擅长念书,高中读了一半就跟着舅舅去甘肃打桩,只能作为负面典型,说不出什么劝学的话。回去吃了晚饭和妹妹在河边转,我用在短视频亲子博主那学习的技巧提问,想激发下她好奇心。她说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我说哼,我不喜欢和没有好奇心的小孩玩。

她说好吧,这样的话我也要问你为什么。

我说好,那我们玩个游戏吧。你必须提十个为什么。不用十万个,提十个好吧。

她不耐烦地纠结了一会,说好吧。

——为什么灯光是白色而不是其它颜色?
——为什么月亮总是晚上出现?
——为什么小虫朝着灯光聚集?
——为什么书上说「星星一闪闪的像人们眨眼睛」而不说「人眨眼睛像星星」呢?
——……

我说你提的问题太好了。
她说嘿嘿是吧,我都是观察周围环境提出的问题,厉害吧?
我说厉害。
她说那你最喜欢哪个?
我说眨眼睛那个,太妙了。

48AA8FFA-4BAB-4984-BE27-F6DA5405ECB3_1_105_c.jpeg

标题出自:Angel’s Song - 苏照钦 - 单曲 - 网易云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