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大法官》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一个篇章,文中虚构了一番主教对耶稣的批评。我取主教对「自由」的批评尝试进行一番诠释。
不过一开始最好给「自由」下个定义?让我们略过这一步,按小说里二哥伊万的说法「用愚蠢的方式进行」吧。
「越是愚蠢,就越切题。越是愚蠢,就越明白。」
「自由」是痛苦的。主教认为耶稣把人类看的太高了,绝大部分的人都无法(不愿意)承担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自由」是痛苦的?因为自由意味着斟酌、选择、强迫自己去做事——你总得做出抉择(不做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并且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承担后果。因此「自由」就是一种负担,是需要我们克服阻力才能拥有(执行)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我们有时候会认为「自由」美好?这仿佛是自明的——我们认识到自己是自由的,我可以往那走往这走,也可以选择这个那个……或者偶尔我们也讲「自由即枷锁」这种话,但在这个意义上对「自由」的批判也仅限于它会带来混乱这一可能性而非针对「自由」本身。
「自由」的美好在于它作为一种否定。比如当这个词出现在政治议题时,引用它并不是为了论证人想如何就如何,而是将它作为权威的对抗,一个旗帜。
所以至少在部分情况下——「自由」就需要一些「不自由」才有吸引力。或者说,没有限制,我们也就认识不到自由。
这话讲出来似乎有点陈词滥调——好像在说「没有丑就没有美」这样的空话?
让我们继续。
并不是限制让自由得以显现,限制就显得合理,成了一种重要、值得维护的东西。就像失去会让人更珍惜,因此失去在这个程度上也有它的价值,但少有人会真的喜欢失去。
不要将讨论停留在这。
否则所有的这类话题将永远停留在二元辨析阶段,迎来无止境的争吵。从而失去其它视角来看待「自由」的可能性。
比方说我们可以认为「自由」这概念诞生于一种权力结构。「自由」并非简单地在对立——这种看似平等的关系里彰显,而是从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中诞生。
一个没有「自由」(这概念)的世界反倒是最自由的世界——就像在一个演员身上意识不到演技的时刻才是他演技最好的状态。
权力结构甚至会帮助你去「追求自由」,这样你就没空思考权力本身的合法性,从而使你内化「自由」这一概念,把它当作一个先天的东西接受。
大主教一方的宗教(社会)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兜售着「自由」。它帮你解决做选择的痛苦、帮你承担责任、给你指向一条大道——如果你在这条路上还感到痛苦、就可以忏悔、或者咒骂世道的不公。
然后对我们进行控制。
主教认为「绝大部分的人是宁可有幸福的保证而不要自由的信仰,而他们(教会)满足了人们的这项需求,所以他们才是真正怜悯人类的。」
而且在这种控制下的我们仍然拥有自由。
我们有选择的自由,选择任何一种职业。选择当老师、做销售员…
我们选择看某部电影暗示自己的品味,选择在朋友圈分享正在读《卡拉马佐夫兄弟》假装自己有某种特质…
你看,这一点很明显。为什么现代社会选择如此之多,大家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但我们却越来越趋同?
我们读同样的书,去同样的地方、甚至讲同样的话。
我们以为自己是自由的,这恰恰是它们想让我们达到的——奴隶被强加意志,而我们则把那些强加的东西当作源于我们本性的东西「自由」地接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