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还是要回到我自己吗

评《电锯人》,涉及关键剧情。

一部作品被曲解,以至于观众因作者的真诚而羞耻。单纯地说「对你喜欢的事物保持诚实」是没有用的,因为那种「羞耻」也是真实的。曲解是一种更魅惑的东西。

《电锯人》是延续藤本树《炎拳》中「为什么要活下去」这一追问下短暂而残酷的童话。很多故事不好,它们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比方说既然角色渺小如蝼蚁,生不如死,未来毫无希望,那为啥还要活下去?

《炎拳》通过主角拥有再生能力却被无法熄灭的火焰包裹这一设定构造了困境——只要活着,就时刻遭受着被火焰舔舐的巨大痛苦——那为啥还要活下去啊?

——为了身边的人吗?拿自己可再生的身体去喂养饥饿的人们,但他们却被军队以不合伦理为由杀掉了;为了大家而复仇吗?可你渐渐意识到自己为了复仇伤害了许多不该伤害的人,而且每个人做的事情似乎都有没法反驳的理由——问题出在哪里呢?


先回到《电锯人》吧。

主角电次童年面临追债人的逼迫时产生过「要不被杀掉好了」的念头,但在遇到恶魔波奇塔后——看到了生的可能性——决定与恶魔做交易,签订契约继续活下去。这时候「活下去」靠的是本能。

在与波奇塔的相处中,电次「活下去」是「担心自己死后波奇塔也会被恶魔猎人杀掉」。

僵尸把电次杀死后,波奇塔用生命换回他的心脏使之复活。电次「活下来」的动力转为完成波奇塔的遗愿——希望看到电次梦想实现的一天——过上「正常的,能吃上果酱面包的生活。」

这个梦想一集都不到就实现了。

被警局作为恶魔猎人收编后,在和搭档秋完成第一次任务的房间里,电次又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瞧,电次身边这个笨蛋同事(秋)的目标和憎恶都很明确——恶魔杀死了我的亲人,我要复仇,把恶魔杀光光。那电次呢?虽然周围人都讨厌恶魔,可电次的第一个甚至十多年来唯一的朋友就是恶魔。「要是恶魔愿意和我做朋友也很好啊。」电次似乎一脸天真。

在这样的反思下,很自然地,欲望首当其冲冒了出来:干,我要为了能揉到女孩子的胸部活下去。

嗐,这个大笨蛋。

迎合青少年市场还是作者的恶趣味?不,这就是一个正常的笨蛋会直觉出来的答案:为了这样,或许微小,可笑的,欲望。

在这样的目标下,故事似乎就回到了传统的框架。主角追求着一样东西,然后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最后却获得了其它的东西。角色们意识到原来这才是重要的。

部分如此。

故事大体上中规中矩地发展,一出群像,人物纷至沓来,有血有肉。电次确实经历了很多,感受了很多,甚至实现了「揉到女孩子的胸」这一笨蛋目标,还与许多人产生羁绊。

但大家毫无意外地都死掉了。

秋领便当后电次说「要不是和秋的关系变好了,我(在秋死后)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狗屎心情。」

「以前只需要考虑如何活命,现在却像有成千上万个问题等着我思考,提不起劲。」

「我已经不想再自己思考了。」

好麻烦啊,好麻烦啊。与人的联系好麻烦,生活给出的问题好麻烦。

「要是能当玛奇玛小姐的狗就好了。」

是啊,要是能当玛奇玛小姐的狗就好了。这样我至今为止所有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不用思考、不用纠结。

让我放弃自己,把意志交给别人。

让我服从,请求别人背负这压死人的重担。

让我献身,不再关心善与恶,保持求生的冲动。

可在故事最后,玛奇玛小姐却死在自己手里。

我的生活,还是要回到,我自己吗?


观众从上帝视角来看待这些角色徒劳地为自己设定目标然后挣扎,无疑是荒谬且可笑的。在《炎拳》的世界观揭露之前,主角艾格尼的挣扎似乎还能欺骗一下我们——干掉那个坏蛋一切就会顺其自然地变好了吧——可这支撑着主角的信念很快就被无数其它的思想碰撞而岌岌可危。我们短暂地跟随主角痛苦了一会,然后悲悯地看着他又将何去何从。

该怎么办呢?

——干脆一条路走到黑吧。

而《电锯人》主角电次的目标则似乎从一而终地不靠谱——我就是为了能揉到女孩的胸而活下去,我就是要为了交上十个女朋友才努力变得强大,我干脆放弃思考好了——当我们以上帝视角来看这个笨蛋,可真搞笑啊。或许正因为主角的搞笑,配角们为信念赴死时才显得动人。而即便搞笑,这些外包「为什么要活下去」的尝试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抛回主角自己。

——如果以上帝视角来审视下你自己的生活呢?

你的生活一定是正常的吧,没有这么搞笑。就和身边人一样,和社会要求的一样正常。

这是你活下去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