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起了逻辑的巨刃,从此互联网上一大堆内容对你来说都毫无意义。你甚至无需理解,光是看遣词用句就能判断对方有没有胡说八道。
你说,它们没有形式、没有内容、没有上下文。
你越发熟练地戳破别人的疏漏,少掉了很多焦虑与愤怒——你没有停留在这,攻击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快感。你意识到自己相信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坚不可破,甚至说你不再拥有能够相信的东西。
你觉得应该有一个肯定的东西,于是开始寻找。却只能或者停留在一个解答,或者接受这种不牢固。
但让我们回头再看这个场景:你发现了一个与你相反的观点,然后把问题归咎于对方没有逻辑、不知道更本质的问题。
这有效吗?
它似乎只对你有效。于是逻辑成了一种治疗,它让你以为掌握了权力,让你能心安理得。
它并没有改变最开始的状况——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状况:你发现一个与自己相反的观点,于是想要借说服别人来维护自己的合理性、或者(带着自己可能出错的态度)想要和对方讨论一下。
而即便大家都愿意就事论事,还面临着「是否我们需要一个讨论的根基或交流的框架」这样的问题。想象这个场景:A 说有钱真幸福;B 说思考真幸福。两个人说的是一样的幸福吗?存不存在哪种幸福比哪种幸福更幸福?又或者哪种幸福才是真幸福?
最后,讨论的人愿意尝试捋清这些概念,也不可避免地出现:最后大家握手相笑,没错,在你的那个层面、要是按这样定义,你是正确的;但这么这么来说,我是正确的。
最后得到了什么?
这里面有两个困惑。
一是「框架的神话」[1]——除非参加者具有基本假设的共同框架,或者至少除非他们为着讨论的目的同意这样一种框架,否则理性的、富有成效的讨论是不可能的。
波普尔对此进行了批评,其中最能解我惑的是这一点:「不可能互相理解」源于我们对讨论的苛刻——我们期望对峙、漫长的讨论将以参加者取得一致而告终。
从这个方面看,波普尔的观点显然是消极的。他并不认为讨论将会以取得一致而告终——这一点传承自他科学哲学的核心观点证伪主义,我们持以一个观点就像身处一处牢笼,我们可以通过批评突破牢笼——获得批评的一个很好的方式就是观点的碰撞(理论上越是不相容的观点越能让参与者从中学到越多)。但同时 「这种自我解放的、冲破此刻的牢笼的理想,又会成为一个框架或牢笼的一部分——换言之,我们永远不会绝对自由。但是我们可以扩宽我们的牢房,至少能抛开甘受束缚的人的狭隘性。」
另一个困惑则是这种框架的特例——「在讨论之前,我们是否应当对我们的词汇取得一致意见——也许是通过『界定我们的术语』来做到这一点」。
这个问题看似值得肯定,但麻烦之处在于——如果我们同意这一点,那么就不得不同意我们应该把「定义术语」的那些词汇也做一个定义。这样对定义的需求就导致了无限后退,没有尽头。
想到网络社区里一个常见场景:你发表了一番关于「XX」的看法,然后有人反驳:「你怎么定义『XX』?你说的 XX 不是真正的 XX……」。有的人在做出努力,他们说这是个复杂的概念,我尝试在什么范围下的什么限制内讨论这个问题……还有一种解决方式——你认为那些反驳者是没有常识的人,他们不能分辨最基础的概念。我看到有文章前两三段都用来进行「防杠声明」;有人温和或阴阳怪气「你说的对」——总之都表现出拒绝交流的样子。
波普尔对此的观点是:我们需要许多未经定义的术语,其意义只能在使用中大致固定下来——通过应用于理论之中的方式、通过实验的程序和实践而固定下来。因而这些概念的意义是可变的。但既然一种定义只能把已定义词的意义还原为未定义词的意义,那么所有的概念包括已定义词在内,其意义都是可变的。[2]